退後

（這當然是一樁「集體殺人事件」）
 
如果要洪家人「節哀」，大概也節不了多少，就哀吧。
 
失去孩子的痛苦，無可言喻。何況，這個孩子被國家所殺。將來一定是國家賠償問題。
 
軍隊文化向來反對「講道理」。沒有理由。服從至上。服從不是不對，但服從講究到極致，會讓下級逆來順受，上級予取予求。這會讓下級失去「權利意識」，上級失去「權力意識」，一旦服從和要求都跨過了邊界，犯錯，甚至犯罪者，往往毫無所覺。
 
軍中，上級的權力常常用各種形式包裝，侵犯下級的權利。在公報私仇時，尤其可怕。
 
我個人認知：洪仲丘之死，是個公報私仇結果。是上級濫權，集體凌虐洪仲丘致死。軍中凌虐事件不能說少見，但凌虐到死，而且，追究起來，竟然於情、於理、於法，沒有一樣站得住腳，還真沒見過。
 
軍法的調查才剛開始。軍中的處分正在進行。但上個星期，我個人就認定這是一樁「集體殺人事件」。洪仲丘不是中暑，洪仲丘是被虐殺。
 
軍人以「合法殺人」為職業。但坦白講，軍中的事，並不難懂。因為軍人要掩飾「非法殺人」向來不太行。洪仲丘被虐被殺，這是清楚的。我不清楚的，但很想知道的，是：為什麼是洪仲丘？
 
目前鎖定的主嫌似乎是副旅長。這也不尋常。一個義務役待退士官，和副旅長的級別差的夠大。就算是旅部連，和副旅長會有「過節」，如果說「因公」，我還真不信。
 
再來，軍中除了「法」，除了「規」，除了「令」，還有很多不成文的「文化」。洪仲丘待退了。「平安退伍最大」。雖然我退伍20多年了，但志願役軍人，面對義務役士官兵，這種「平安退伍最大」的文化沒什麼改變。99.9999%，像洪仲丘這種待退的大專兵，連出操上課都不勉強了。那是要重回社會前的心情和生活轉換期，要出國的，準備出國；要考試的，準備考試；要工作的，開始到處投履歷、應徵、面試。
 
男人嘛，十九都當過兵。這種人情味兒，不是規定，軍隊是用文化處理的。講究袍澤之情的軍人，這種人情味通常自然散發。不管服役期間發生什麼摩擦、不快，十之八九，也都把酒言歡，語多珍重，一拍兩散。我遇到的，我知道的，沒有不是這樣的。就算偶而有難以處理的恩怨，但會在退伍前急著關禁閉，準備關到退伍，而且是位依法不可關禁閉的士官，這真是不尋常。
 
這真是不尋常的挾怨報復。而且非在洪仲丘退伍前要出這口氣，我很難想像那種怨念之深。洪仲丘到底說了什麼？做了什麼？得罪了誰？會遭到這種退伍前的報復？甚至失去了年輕寶貴的性命。留給一家人的哀傷，和一整個社會的問號。
 
因為是文化，軍方千萬不要單純想用程序、法令去解釋這起犯罪事件。就算解釋的通，也不可能服眾。 除了動機之外，軍方更不要忽略，在洪仲丘出事後，不管是裝甲542旅或是269師「似乎」都有隱匿犯罪事實的嫌疑。到底有沒有串供、滅証？因為是犯罪，這不是行政處分能交待的。行政處分根本就不是重點。重點就是洪家人說的：真相。
 
如果有任何人被証實在事後隱匿犯罪，對我來說，和犯罪行為一樣可惡。
 
軍隊的封閉性和陽剛文化，容易出現衝突、霸凌。這點，國防部會不知道嗎？當然知道，所以軍中建制了許多預防機制，甚至是求救、通報、輔導系統。但在洪仲丘事件裡，這些預防機制顯然都是裝飾品，毫無功能。等整個事實真相清查告一段落，軍中有必要進一步檢討這些預防系統。
 
蔣仲苓時代，軍中意外事件頻傳。蔣仲苓在媒體激怒時曾說了一句：「台灣哪裡不死人？」這句話成了政客話柄。軍隊的大小事都有風險，這點，軍人、家屬，心裡都有數。但畢竟，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死法。死有輕如鴻毛，有重如泰山，「為國捐軀」，雖哀，但榮。但這樣「公報私仇」的死法，不只哀，而且，恨。
 
不必有「軍醜不可外揚」的心態。相反的，這件既醜且悲的事件裡，曝露了太多軍隊管理的問題。不只要檢討，改善，還有，加強宣導。可以擺進「莒光日」裡，因為事件的經過顯示，除非刻意裝傻，不然，擁有權利和使用權力的，顯然都不了解自己的法律和制度基礎在哪裡。有權力的，濫權，有權利的，又不知如何維權，這其實是可以避免的悲劇。

這件事，讓我，和你，都有種悶痛感。因為很難相信，這個時代，就算軍中，也不該有如此明目張膽的挾怨虐待。

別說是洪仲丘的家人，這哀，我也節不了。